现在应当看看父亲拿女儿出气的后果。他认为女儿不是自己生的,其实千真万确是他生的。生育方面有些为科学说不出所以然的怪现象,伊苏屯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。阿迦德像罗日医生的母亲。一般人认为痛风症会跳过一代,由祖父传给孙子;性情脾气和痛风症一样跳一代的情形也并不少见。
例如阿迦德的大孩子相貌像娘,品性完全像外公罗日医生。这又是一个难题,还是留给二十世纪去解答吧;也许咱们的子侄辈会用一套微生物学上的好听的术语,对这个奥妙的问题跟现在的学术界写出一样多的谬论来。
02 勃里杜家
阿迦德·罗日的那种脸,像圣母玛利亚的一样,结了婚还保持童贞的气息,所以人人称赏。她的肖像至今挂在勃里杜画室里,一张鹅蛋脸洁白无瑕,头发虽则金黄,皮肤上可没有一个红斑。额角清秀,嘴巴细巧,鼻子长得轻灵,耳朵有模有样,眼睫毛很长,深蓝的眼睛不知有多少温柔,整个的脸有一股恬静的气息;今日不少艺术家看了画都要问勃里杜[11]:“是不是临的拉斐尔?”当年科长想娶这个姑娘可以说是福至心灵。凡是内地出身,从来没离开过母亲而会当家的主妇,要算阿迦德最合乎理想了。信教而不着迷,除了教会给女人的一些知识之外,没有受过别的教育。在世俗的眼光中,她是十全十美的好妻子;另一方面,她因为不了解人生而种下的祸根也不在少数。从前一个有名的罗马女子,碑文上说她只管绣花,看守门户;这两句用来形容阿迦德的纯洁、朴素、安分的生活,再贴切没有。从执政时期起,勃里杜就死心塌地跟着拿破仑;一八〇四,罗日医生过世的前一年,拿破仑升他为司长,年俸一万二千法郎,还有为数可观的津贴。有了这样的进款,虽然伊苏屯清算遗产的结果极不公平,阿迦德一个子儿没拿到,勃里杜也不放在心上。罗日老头未死之前六个月,把一部分产业卖给儿子,余下的一份也给了他;这既是儿子应得的名分,也是父亲的优先赠予。在父母双方的遗产项下,阿迦德只在立婚书的时节以预支的名义到手十万法郎。勃里杜对皇帝崇拜得五体投地,像帮口里的死党一般卖力,帮那个现代的天神实现他的壮志雄心;因为拿破仑看到法国疮痍满目,有心要百废并举。司长从来不嫌工作太多。计划书,备忘录,报告书,意见书,不管多重的差事都接受下来;能够为皇帝效劳真是太高兴了。他爱拿破仑的人品,又敬重他是国家的元首,不容许人家对元首的行事和计划有一言半语批评。一八〇四至一八〇八年间,司长在伏尔泰河滨道住着一个宽敞华丽的公寓,跟内政部和蒂勒黎宫都近在咫尺。勃里杜太太全盛时代,家里也只雇一个厨娘,一个男当差。阿迦德老是第一个起床,带着厨娘上中央菜场。男当差收拾屋子,阿迦德在厨房里料理中饭。勃里杜总得十一点左右才到部里去。他在世的时期,阿迦德始终高高兴兴的给他预备一顿精美可口的中饭,勃里杜也只有这一餐吃得称心满意。一年四季,不问天气如何,只要勃里杜出去办公,阿迦德总在窗口望着丈夫,等他在杜·巴克街上拐了弯才缩进头来。然后她亲自收拾饭桌,在各间屋里巡视一遍;然后穿扮齐整,在丈夫回家之前跟孩子们玩儿,或是带他们出去散步,或是在家接待客人。司长倘有紧急公事带回家,她便在书房里靠近他的书桌坐着,像雕像一般寂静无声,一面编毛线一面看他办公,陪他熬夜,只比他早几分钟睡觉。夫妻俩偶尔去看一次戏,坐着部里的包厢。逢到这些日子,他们就在外边吃饭;勃里杜太太像没有见识过巴黎的人一样,永远觉得饭店里的景致新鲜有趣。勃里杜在内政部主管一个部分,人家往往预备了场面阔绰的宴会请司长夫妇,勃里杜对这些应酬照样体体面面的回敬;阿迦德既不能不到场,也就按照当时的风气打扮起来;但她回家脱下华丽的衣衫,换上内地妇女朴素的装束,倒反满心欢喜。每逢星期四,勃里杜在家招待朋友;四旬斋前的星期二开一个盛大的跳舞会。以上的寥寥几句把夫妇俩的生活包括尽了,他们从头至尾只有三桩大事:先是生了两个孩子,中间隔开三年,然后是勃里杜的死。一八〇八年,拿破仑正打算发表他做署长兼参议官,封他为伯爵,他却熬夜过度,辛苦不过,死了。那个时期拿破仑特别关心内政,交给勃里杜的工作特别繁重,把不辞劳苦的公务员的身体弄坏了。勃里杜从来不曾有所请求,拿破仑私下打听他的生活和财产,听说除了官俸之外一无所有,才知道他是个一清如水的廉吏,这批人都是为他的政府增光,有裨官箴的。拿破仑有心出乎勃里杜的意外,重重的赏他一下。司长想在皇帝出征西班牙以前赶完一件规模极大的工作,不料得了炎症,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