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隐蔽的东西与显现的东西都是具体的,并不是说它们不包含普遍性概念。现实世界总是事物与理的具体结合,普遍性概念都寓于感性具体事物之中:在场的、显现的东西固然是事与理的结合,是普遍性概念寓于感性具体事物之中,同样,不在场的、隐蔽的无穷关联亦是如此。真正富有诗意的、以显现隐蔽为特点的艺术作品,其所言说出来的东西本身(在场、显现)是事与理的结合,是普遍性概念寓于感性具体事物之中的东西,其所留给人们想象的空间,即未说出来的无穷关联(不在场、隐蔽)也是事与理的结合,是普遍性概念寓于感性具体事物之中的东西。这种无穷无尽的关联,不像典型说所要求显示的普遍性概念那样是有界定的。《红楼梦》所明白说出来的故事情节是事与理的结合,是有限的,其所留给人想象和玩味的人生意义也是事与理的结合,但它是无穷无尽、不可界定的,永远说不完的。[14]
这种以“有尽”表现(言说)“无穷”的诗意境界,是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基本观点,叫作“意象”说。叶燮说:“诗之至处,妙在含蓄无垠,思致微渺,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间,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;言在此而意在彼,泯端倪而离形象,绝议论而穷思维,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,所以为至也。”[15]这段话很清楚地告诉我们,诗意的最高处在于引人从有形有象有言的东西(有限)中进入无穷无尽的(“无垠”)的“冥漠恍惚之境”,前者是显现于当场的,后者是隐蔽的、不在场的,言在显现的有限,而意在隐蔽的无限,这无限的隐蔽物就“含蓄”于显现出来的有限物之中。王国维在评价白石词时说过一段似乎是给“意境”下定义的话:“古今词人格调之高,无如白石。惜不于意境上用力,故觉无言外之味,弦外之响,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。”(王国维:《人间词话》)可见,第一流的诗在于有意境,而意境就是要人感到有“言外之味,弦外之响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