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鸿隽之前虽屡次推辞国民政府的任命,此刻则有感于“九一八事变”之后,“全国命运忽然入于惊涛骇浪之中而莫之所措”,深感加快建设“内地鄙塞之乡”的必要性和紧迫性,遂“毅然辞去中基会职务而就川大校长”。[38]有此一重考虑,无怪他一经到任,就提出“国立化”和“现代化”两大目标,作为治校方略,其中“国立化”又居首位。任鸿隽提出,川大此前的“国立”二字名不副实,应尽快“把‘国立’二字真实化”。[39]说的是川大,其实针对的还是“四川人之四川”。最能代表他对“国立化”的理解的,是下面这段话:“四川不能说是四川大学的四川,四川大学不能说是四川的大学”;川大是“中国的大学”,“要以全国为我们的目标,无论人才的造就,学术上的探讨,但应与全国要有关系”。[40]换言之,国立化不仅是“全国化”,而且也特别地体现为“去地方化”。
除了对政治上“分裂”的警惕有关外,任鸿隽还有更深一层关切。在他看来,中国的“分裂”,一部分责任要归因于传统的乡土观念。他曾自述道:“吾父在时,无日不思返浙江原籍。吾辈则乡土观念甚轻,以为吾中国人自命为中国人足矣,于此中复自画为某省某县人,有何意义?”[41]其实,他不是一点也没有“某省某县人”的观念。1919年,他留美回来,首途归川,给胡适的信中,说自己“欢天喜地,……以为十几年未见的故乡,可以计日而到了”。[42]不过,他是自觉地想以“中国”的大认同取代“某省某县”的小认同。事实上,任鸿隽这段解说中,确可看出在晚清数十年中成长起来的两辈人之间的代沟:任鸿隽这一代读书人,是民族国家思想在中国的第一代推手。对于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,包括乡土意识在内的各种“次级”认同,和一个高度统一的国家观念之间,基本上是对立的:前者仿佛一些杂质,必须精心剔除,否则即会污染或至少冲淡人们对国家的挚爱。